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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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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深沈,感知到懷裏的人熟睡下去,司景行緩緩睜開雙眼。

她身上的,是扁竹花的香氣。花香很淡,混雜在香囊的沈沈香氣裏,更是微乎其微。倒真像是調香時,多染上了一味。只一樣紕漏——那朵扁竹花的氣息一派純凈,不是東都山的水土養得出的。

他的手撫過她的眉眼,順著一路向下,虛虛握在她咽喉處。她的脈搏在掌下躍動,時至今日,他對她的殺意早被她一點點磨去,於是他只是蹭了蹭她的脖頸,而後又滑下來,停在她心口。

他使了兩分力道,指尖按在她心口,看她在夢中不安地蹙起眉頭。

她體內已有他不少精血,兩人的血脈交融在她體內,難分彼此。

他還能再做些什麽,才能把她牢牢留在身邊?

神魂交融?還是幹脆將她囚鎖此處,讓她再離不開半步?

第二日天剛亮,蘇漾便被叫起來,迷迷糊糊換上衣裳,被司景行帶了出去。

一直到進了那間陌生宮室,冷風一吹,她才清醒過來。宮室空曠,四面圍著半透光的幕布,光線卻意外得充足,司景行扣著她的手,將她牽了進去。

她踏入的那刻,耳邊似傳來萬人祝禱聲,四周幕布光線幾度變化,最終慢慢暗下去,陷入一片黑暗。蘇漾下意識緊了緊同司景行相扣的那只手,下一刻手上卻一空——他抽出了手,不知去了哪兒。

蘇漾謹慎停在原地,放開神識去探四周,可她神識不過剛剛放出去,眼前便陡然一亮——四下裏的幕布重新透出充足光線,上頭出現了一只只傀儡,約莫兩掌大小,雖無人在操縱,傀儡卻緊貼著幕布自顧自活動開。

在光線盡頭,正上方一座神龕被打開,司景行站在神龕下,一手拎了一只什麽——光線太昏沈,叫人看不真切——一步步朝她走過來。

他走到光裏那剎,半明半暗間,蘇漾才瞧清楚,他是一邊拿了一只傀儡木偶——一只男偶,一只女偶,木偶尚沒有面容,只是穿著大紅衣袍,一派喜氣。

直到此刻,蘇漾才發覺兩人今日皆是一襲暗紅裝束,這樣看起來,那對木偶雖沒有面容,卻隱隱與他們有些相似感。

幕布上的傀儡木偶仍演著戲,蘇漾看著幕布上的傀儡戲,司景行只垂眸看著她。

傀儡戲並不太連貫,蘇漾看了半晌,只依稀看出嫁娶的意思,便擡眼望向司景行,猝不及防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,出口的話便卡了殼:“這傀儡是結結結契的意思?”

司景行沒有否認,只眉一挑,突然說起傀儡來:“你知道最好的傀儡是怎麽做的麽?”

不等蘇漾回答,他便接著道:“最好的傀儡,還是得用活人做。把她的神魂困於一隅,將傀儡絲一根根刺入靈府,便能操縱如木偶。”

蘇漾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,看了一圈四周,“那這些?”

“依東都山的傳統,結契前當選一對傀儡木偶,”他似笑非笑看著她,將那只女偶放到她面前,“供於神龕。”

大婚當日結契,結契時以心頭血點化木偶,木偶便有了面容,傀儡相合,神魂相交,自此便因果共淪。

蘇漾微微一怔神,司景行只伸手將木偶放在她眼前,分明並未催促她,可她仍是察覺出他視線中的壓迫感。

她大概明白他方才提傀儡怎麽做才好是什麽意思了。

她今日若是不接這木偶,便是不願同他結契的意思,他就算當場掐死她,她都不會太意外。

蘇漾低頭看向那只木偶。她本以為他是心血來潮,畢竟他這人做什麽事都只憑興致慣了,倒真是少見他處心積慮去做什麽。

可眼前這只木偶做工精細,雕琢打磨皆是一等一的細致,連身上的婚服也是選了最好的料子,針腳細密,惟妙惟肖,比她縫的那只香囊不知好了多少倍。這些瑣事自然不必他親自動手,可就算吩咐了傀儡師去做,要做得這樣精致,也還是需得一些時日的。

蘇漾伸手接過木偶,明明他並未問她什麽問題,可她還是開口答了一聲:“好。”

她隨他上前,將傀儡木偶供於神龕。

那對木偶相依而坐,姿態親昵,大紅的袍角似是連在一處,不分彼此,沒有立場,也毫無隔閡。

司景行擡手將神龕合上。

他自己都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的這對偶人了。

興許遠在她墮道之前罷。

初時只是閑來無事,不知不覺尋了材料來刻了兩刀,也並非就是為了做這結契的木偶——甚至還起過將她神魂拘進偶人中,看她抵死掙紮不得超脫的念頭。

後來閑來無事的日子多了,他便逐漸習慣了,得空便會拿出來雕琢兩筆,一點點打磨,竟真的做成了如今的樣子。

那對偶人在他手中的時間長了,他甚至熟悉他們的每一道紋理。

這些倒也不必叫她知道。

魔君大婚,是東都山一等一的大事。說起來,歷代魔君,不論男女,雖身邊從不缺相伴的,但正兒八經締結婚契的委實沒兩個。因此司景行要結契成婚,沒多少先例可循,整個東都山便忙起來。

這樣的大事,本是籌備三五年都不為過,偏偏魔君又將日子定在了這月廿九,統共半個月的時間準備,未免有些太過倉促——倉促這話卻是沒人敢同魔君提的,畢竟魔君喜怒無常慣了,萬一不慎觸了黴頭,怕是要拿命去抵。

大婚的流程和細節皆由司景行親自定奪,蘇漾一身清閑,說是在備婚,實際要她去做的事情寥寥無幾——即便有,也多半由司景行替她去做了。是以她就趁著東都山這段時間的兵荒馬亂,同秦柯碰了幾次面。

大婚前三日,秦柯將神木帶來。

他依蘇漾所言,以煉器之法,將神木淬煉成一把約莫手掌長的匕首。因著怕神木誅邪之力會傷到蘇漾,還特意用淬了他靈力的白條裹纏起來。

蘇漾解開白條,拿著匕首比劃了兩下。神木同她體內邪氣天然相抗,單是握著匕首,便有陣陣鈍痛襲來,似是要將邪氣從她體內一絲一縷刮出去才肯罷休。

蘇漾面色霎時慘白,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似的,在衣袖上擦了擦匕首,才慢慢將白布條纏回去。秦柯煉器之術不錯,確實是把吹毛斷發的利器。

秦柯看了她半晌,欲言又止。他知道她是打算在大婚那日動手——那時候司景行對她防備最輕,最易得手。可大婚時莫說魔宮,就是整個東都山都必定防備森嚴,她得手後,怕是難全身而退。

看著蘇漾將匕首收好,他還是問了出來:“你就沒想過給自己留一條後路?”他遲疑片刻,接著道:“我進不得魔宮,但只要你能從魔宮中逃出來,我能想辦法將你帶出東都山……”

“出了東都山,我能去哪兒?”蘇漾打斷他,微微一笑:“這一日我早想過無數回,不過每回都不曾想過什麽退路。我體質本就與常人有異,又得司景行精血,如今幾乎已能無限制地容納邪氣。我早該失了神智,之所以墮道後依舊如常,還是要歸功於司景行。他死後,我就是這天下最大的變數。”

正道容不得她,連她自己都容不下自己。

“司景行一死,東都山必然生變,你今日就走,等到時機成熟時,想法子通知各大宗門,借機蕩清東都山。”

她心意已決,秦柯默了半晌,沒再吭聲。

事已至此,於公於私,對他而言殺司景行都是頭等大事。出不得半分紕漏。

蘇漾看向他,“不過我還有一願未了。”

秦柯擡頭,眼神篤定:“不管是什麽,只要秦某尚有一口氣在,定當竭力完成,以命相報。”

蘇漾拿出那方傳音玉牌,最後一次摸了摸它。白玉觸感溫涼,隔了這樣久,都不曾變過。

蘇漾雙手奉上玉牌,認真行了一道大禮:“這是我大師兄的傳音玉牌,他曾隨身攜帶了多年,玉牌尚留存著他的氣息。”

修士,無論是正道修士還是魔修,皆跳出了天地法則,本無來生,若想重入輪回,只一種法子——倘若修士神魂尚在世間,借他的氣息,為他滌凈殺孽,擇清因果,還他一身幹凈,便可送他回到天地法則約束中。

秦柯早便聽說過清洛之事,聞言了然,沒敢受蘇漾這一禮,只鄭重道:“我會為他招魂安魄,送他重入輪回。”

最後一樁心願交代好,蘇漾笑了笑,同秦柯作別後,看了一眼清心宗的方向,而後擡步走向了魔宮。

司景行興許還在哪兒等她去選大婚時的物件。

他也不知是為何,大婚諸事皆要親自過問,上心得很。不僅依著東都山魔修的傳統來,甚至還問過她外頭的習俗為何,一應安排下去。有魔君親自盯著,大婚籌備得異常順利。

還剩三日了。

蘇漾摸了摸藏在懷裏的匕首,深深吸了一口氣,踏入魔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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